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轉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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轉局

京城之內,動蕩不安,一時之間,人聲沸騰。

城內一場大火,燒死兩個富戶,本不是大事;靖遠郡王帶新婚燕爾的妻室出門游玩,更沒有任何奇異之處。

可這兩件事連起來,便有微妙之處了。

張廠督進宮覲見,說陸秉重畏罪自殺,抄出來百萬家財,天子左右翻頁,算了算。

旁邊欽天監新的監正東方煜看了一眼上頭的數目,手指一掐:“若是不用金絲楠木,這些數也就夠了。”

“不用金絲楠木會怎樣?”天子焦急問道:“可會讓上天以為朕不心誠?”

“上天之事,臣下不敢揣測。”東方煜微微瞇起眼睛,老神在在的說道:“只不過,用的越好,必然更容易得到上天垂憐。”

天子聽完,站了起來。

他來回踱步。

張廠督眼觀鼻鼻觀心,一言不發。

“當真沒有了?”天子問道。

“沒有了。”張廠督搖頭:“雲錦莊和才源布莊都算完,連宅子也抵押了出去,剩餘的奴仆應數典賣,在多餘的,實在是找不出一分錢來。”

天子皺緊了眉頭,眼神鬥轉。

身旁的東方煜瞥了張廠督一眼,似乎也不相信他說的話。

張廠督面不改色,只是心下盤算,他拿走地庫當中的財寶約占了陸家的十之二三,是一筆足足的橫財,他並不想放。可天子現在找不到錢,只能從他這兒入手,那雙鷹一樣尖銳的眼睛落了上來,張廠督背脊一寒,但還是沒有任何語音和動作上的變化。

“陛下。”張廠督輕輕一笑,似乎經過不停的思索,終於想到了什麽絕好的主意:“陸家前幾日嫁女,貼了不少金銀珠寶、店面莊園,當真好大的排場。”

這件事天子並非不知,只是所嫁的那人算是當朝英豪,又無過錯,實在想不出有什麽借口下手。

“他可有罪?”天子問道。

張廠督雙手一拱:“巫蠱之事,豈有不追查之理?就算與靖遠郡王無關,陸家之女也難脫其責。畢竟,落了巫蠱撚咒的地方,正是其母吳氏的祠堂。”

巫蠱一事,可真的有嗎?大約是有的。

天子找了這個借口,也是問了林貴妃的意思,林貴妃落子一算,發現陸宅不算安寧。

“他們咒什麽?”天子問道。

林貴妃無所謂的一答:“不是什麽大事,是一些妨礙人運勢的鎮法……我方才把他們家所有人的八字都看了一遍,大概妨的正是他們家的贅婿穆麟與二小姐。”

“巫蠱,是大罪。”天子想到。

林貴妃輕笑:“不過是家宅之中兄弟鬩墻罷了,就算是罪,那也該由一家之主陸秉重做主,哪裏值得上達天聽?”

“可若他們咒的是朕呢?”天子又問。

林貴妃看著天子的面容,又想到登天閣內天大的窟窿,她眼神為之一動,微微垂下眉睫:“既然陛下已經想明,那便這麽辦吧。”

所以,巫蠱一事,雖有,卻不至於如此之重。

能讓陸家家破人亡已是過分,如今怪罪到楚不停的頭上,實在勉強。

但張廠督看見了天子那副決絕的面容,按照欽天監的說法,此閣必須上可觸雲,與泰山比肩,若明年下雪之前不能蓋完,那必定會天下難安。

既然如此,天子就不會放過任何機會。

就算以莫須有之罪殺了楚不停又怎麽樣?他是天子,天子做事,何錯之有?

張廠督領了命出去,天子站在宏輝樓內,看著他的背影,生怕出什麽差池。

宏輝樓游廊後頭,林貴妃站在屏風旁看著這個已經蒼老的男子喃喃自語:“當初我見他風姿正茂,心懷天下,想著就算從此金盆洗手深入深宮,能伴明君左右也不枉此生。今日他雖還視我如掌上明珠,卻完全不似當年模樣……明明一個人……何至於變成這副模樣?”

她的話很輕,落在地上,卻很重。

旁邊宮女不敢直言,只有貼身的侍婢走了上來:“娘娘,那怎麽辦?”

“不用怎麽辦。”林貴妃嘆了口氣:“穆麟命格雖好,但極易被害,陸家祠堂內有那樣一個撚咒在,他日子不會好過,如今祠堂已滅,撚咒已無,這對夫妻往後若有心,便不再會被困在境遇當中。”

林貴妃說話從來意味深長,旁邊的宮女全然聽不懂,貼身侍婢也只能懂一半。

“可穆麟不是死了嗎?”侍婢問道。

林貴妃看了看天空:“世上的事,哪有那麽好說呢。”

張廠督帶人前往靖遠郡王處,原本還在想該找什麽借口,卻見楚不停出城去了。

兩人在城門口相見,他笑意吟吟的說聖上請他前往宮中觀雪,可楚不停說什麽也不願去。

“改日吧。”楚不停不是文人,沒那麽多場面話,只是策馬要走。後頭的兩輛馬車裏,坐著他兩個新婚燕爾的妻室,看起來倒是分外和諧。

要是在往日,郡王如此說,張廠督只能點頭哈腰的再請。

可今天,張廠督正愁沒理由抓他,這麽一句話變成了抗旨不尊,東廠也好大理寺也罷,兩撥人紛紛圍了上來。

楚不停勒住馬繩,身邊的幾個親兵侍從刷一下拔出了佩刀。張廠督看著,皮笑肉不笑的開口:“王爺,您要只是抗旨還好說,面對聖上口諭竟然拔刀,難不成也想造反?”

也。

頭一個,是陸家。

他作為陸家女婿,也要造反合情合理,而張廠督這麽一說,就算楚不停沒有此意,那也是了。

雙方正在僵持,燕暉文匆匆趕到,他帶著更多大理寺的巡捕,將周圍包的水洩不通,而在他靠近的時候,對上了楚不停輕蔑的眼睛。

“看著陣仗,不像是去觀雪。倒像是要抓人。”楚不停已經看出端倪,張廠督索性也不裝了:“的確是要抓人,但這是聖上的旨意,若是抗旨,應當株連九族。”

“我九族都在這兒了,還有什麽可株連的。”楚不停只覺得此話好笑,他雖是武夫,卻也聰慧,拿到兔子以後很快明白了穆麟所說之意為何,在陸家大火之後,更加明白天子為了獲取錢財蓋登天閣,已經不擇手段。

天下饑荒遍地,京城災民哀鴻遍野,實在刮不出油水,現下連他的主意也開始打了。楚不停知道自己就算服軟,最後頂多落一個性命無憂,可其他人的命是否還能保住,那可就難說。

楚不停自詡君子,做不出放下身旁人不管的事情來。

他看見張廠督那雙吊梢眼,將自己的佩劍也拔了出來:“既然你說我抗旨那我便抗了,雖然我這兒親兵不過十幾人,但你大可以算算,是你東廠的閹人厲害,還是我殺出來的親兵更強。”

他的劍尖微微泛紅,似乎是戰場上染出的血還未消。

張廠督看見那劍鋒上倒影出了自己的面容,他身側的太監也紛紛側目噤聲,畢竟今日的東廠也不如往日,並沒有什麽高手,不過是一群拿錢辦事的走狗而已。

張廠督不動聲色,往後退了半步,對燕暉文一抱拳道:“你看,這郡王雖然認罪,卻如此狂妄,還請大人立即捉拿。”

怪不得喊我來呢!合著在這兒等我啊?燕暉文眼睛一眨巴,立即反應過來張廠督把他給賣了。

他身後的捕頭聽了這話熱血上頭,拔刀就要喊兄弟們沖,被燕暉文一手攔住。除了這些楞頭青,誰不知道誰上誰死?這可是平定西南的大將軍,一夫當關萬夫莫開,就算最後能拿下來,也得至少把半個大理寺填進去。

“我先動手?”燕暉文賠笑:“我才六品官,哪敢碰這種事。”

張廠督聲音提了上來:“捉拿罪犯不是大理寺之責麽?燕大人是想聽命升官還是一同抗旨?”

燕暉文啞然。

他雖然也算油話,可終究比不過這麽大一個廠督。

他苦著臉從人群中站出來,對靖遠郡王一抱拳:“王爺,還請不要為難臣下。”

“滾。”靖遠郡王不像穆麟那樣文雅,一個字說的幹凈利落。

“好的。”燕暉文很識趣的退了下去,捕頭在旁邊憤憤不平:“他罵你。”

燕暉文白了他一眼:“罵就罵了,會掉皮嗎?真要打起來還有命?你今晚還想不想回家抱媳婦兒。”

“想。”捕頭點頭,也退了下去。

燕暉文從來體恤自己人,又慫又剛,護短的很。張廠督也算是見識到了他這一層,走過去又問了一遍,燕暉文幹脆擺出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來。

“追捕罪犯,是大理寺的事。”他義正詞嚴的說道:“可自古刑不上大夫,楚王爺乃是皇親國戚,沒拿到聖旨前,我不敢妄自動手。”

他這一席話,說的也算冠冕堂皇,抓一個王爺茲事體大,可不能只靠口諭。

一群人圍在城門外你不敢動我不能走,楚不停也一副不急的樣子。他是真真正正從戰場上下來的軍人,不要說耗幾個時辰,他能保證耗幾天都精神抖擻。

可張廠督卻不行,左邊是大理寺的捕快,右邊是王府的親兵,他手底下這群太監是最弱的。更何況,他得去跟天子交差,差交不了,倒黴的就是他。

於是張廠督急了。

他一急,只能壞下邊人的事。

“燕大人。”張廠督道:“我可聽聞你與穆麟有舊。”

“你什麽意思?”燕暉文一下子跳了起來,他猛然想起來穆麟還藏在自己牢裏,還說了那些威脅他的話。

張廠督還是那副行屍走肉的臉色:“咋家可知道,你與穆麟是一科的進士,這可是同門的情誼啊。你今日不動手,該不會是惦念馬車裏,坐的是穆麟曾經的夫人吧?”

自古文士,同門都是大情誼。往後在官場上,是要相互扶持的。

“可他都死了,這有什麽可惦念的?”燕暉文這話說的極為心虛。

張廠督知道自己胡攪蠻纏,他也沒那麽大的本事真去探聽他兩人是否有舊,無非是隨口找一個可以怪罪燕暉文的借口。可他最擅長的便是察言觀色。張廠督已經看出來燕暉文行為局促,便趁熱打鐵的追了一句:“倘若他沒死呢?”

張廠督只是瞎猜。

卻看見燕暉文轉過來一個古怪的眼神。

沒死?他怎麽知道的?不過也對,穆麟惹著了天子,張廠督作為天子的貼身之人,的確可能知曉此事。

這麽說來天子知道了?還是天子不知道,只是他知道了?他剛剛說自己與穆麟有舊是什麽意思?難不成,是知曉他暗藏了穆麟。

燕暉文一時間腦子混亂萬分,所想之多,張廠督也沒料到。

可是越是心虛的人越會捕風捉影,他左右一想,一咬牙一跺腳,對自家捕頭開口:“你還記得前幾日抓的那個琴師陸鳳嗎?”

“記得。”捕頭聽著一頭霧水:“怎麽了?”

“把他給我放出來。”燕暉文道。

“放他幹什麽?”捕頭沒懂。

燕暉文著急萬分,瞪了他一眼:“你還想不想今天回去抱媳婦兒?”

“想。”捕頭用力點頭。

“想就給我去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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